洪峰过境之后，水流变得平缓了一些。

偌大的聚集地，被淹没了三分之二。

仅有少许地势较高的地方露出水面，暗黄的石块像是皮肤上的脓疮。

水面上遍布各种垃圾，其中夹杂着一具具惨白的尸体，沉浮不定。

这是一场人为的灾难。

死去的流民不计其数。

侥幸逃生的流民，坐在安全的地方。

有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大笑，有人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喊，还有人木楞的看着浑黄的河水，仿佛被掏空了灵魂。

一艘木板船顺沿两百多米宽的河道随波逐流。

偶尔撞击到残破木板或者石块，便会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。

韩不争抱着母亲的尸体跪在那，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状态，瞳孔涣散无神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。

楚牧坐在旁边，不忍去看，也不知怎么去安慰。

内心里，有潜藏得很深的庆幸。

庆幸妹妹没有遭遇这场可怕的泄洪，否则……

他不敢想。

“救命啊！救命……”

数十米外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水里本能的挣扎着。

那张干瘦的脸上，写满了恐惧与对生存的渴望。

楚牧认出了这个女人。

她原本是有男人的，居住在自家附近不远。

偶尔碰面时，还会打打招呼。

后来她的男人死在了去环城的路上，她就被人从土房子里赶了出来，被迫到聚集地大门附近，搭了个草棚，靠出卖身体换取食物。

她也认出了楚牧，拼尽全力的扬着手，朝楚牧呼喊。

楚牧没有回应。

距离太远，手里没有撑杆，自身状态也不太好。

即便想救，也是有心无力。

女人看着楚牧，忽然就不挣扎了，缓缓的，沉入了水中。

楚牧眼睁睁看着她沉下去，不多时，又飘起来，静静的躺在浑浊的水面上。

呼吸已经没了，只是那双眼睛没有闭上，直勾勾的盯着阴沉昏暗的天空，像是在质问，又像是控诉。

楚牧无声叹了口气。

或许，这也是一种解脱。

可内心里，却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升起，也不知道从哪里发泄出去的怒意。

这股怒意如同一团火，熊熊燃烧着，烧得他喉咙沙哑，烧得他眼睛泛红。

“不该这样的！”

他紧握着拳头，指骨因为太用力而泛白。

片刻后，又无力松开。

他觉得不该这样，可又能改变什么？

这一刻，楚牧迫切的想要回到妹妹身边，小心的，好好的，护着她。

“救救我！楚哥儿，救救我！”

又有人求救。

声音从前面传来。

楚牧抬头看去，正前方数十米处，一个男人抱着一块木板，泡在水里，抬起右手朝他挥动。

木板船的流动速度要快一些，靠近男人之后，男人立刻抛弃木板，两只手抓住木板船上的藤蔓，想要爬上来。

楚牧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，淡淡道：“我们认识么？”

“你不认识我，但我认识你啊，谁不知道咱们聚集地里，就你楚哥儿最厉害，是大家公认的英雄。”男人谄媚说道。

楚牧却没回应，手臂用力，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。

男人剧烈挣扎起来，双手依旧死死抓着藤蔓不放。

十几秒后，楚牧抓着他的头，将他拎了起来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

男人剧烈咳嗽，惊怒交加道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
“之前在程广平家，在人群里煽动那些流民不让我走的人，是你，对吧？”楚牧平静问道。

当时他没找到人，但却记住了这个声音。

男人面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，连忙摇头：“楚哥儿你说什么啊？我听不懂，求求你让我上来好不好？只要你救了我，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，以后绝对完全听你命令。”

“有的人想活活不了，有的人，却根本不配活着。”

楚牧眼中满是冷漠，再一次用力，将男人的脑袋按进水中。

“呜……咕噜噜……”

男人拼尽全力的挣扎着，楚牧始终都没再松手。

很快，男人停止挣扎，抓着藤蔓的双手，也渐渐松开。

整个人缓缓沉入了水里，消失不见。

“不救他就算了，还杀他！你还是人吗？”

一声怒吼，从不远处响起。

楚牧往右后方侧头看去，一个看起来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，趴在一块木门上，怒视着楚牧。

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清澈。

楚牧却总觉得这家伙透着几分憨憨的气息。

“问你话！这种时候难道不该互帮互助吗？你可以不救他，怎么能杀他？”少年再度怒问。

楚牧神色平静的打量着这少年，当看到他那完全湿透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时，不由眯起了眼睛。

棉质T恤。

这可不是聚集地的流民能穿的衣服。

“你为什么不回答？”

见楚牧依旧不回话，少年越发愤怒，情绪激动的指着楚牧，好一会，从嘴里蹦出来一句：“你太坏了！”

楚牧转过头，不再理会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少年。

少年也没有再说话，鼓着腮帮子一副很生气的模样。

木板船与门板船还在继续漂流着。

河道慢慢变得狭窄。

“救命！小帅哥求求你救救我！”

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河道中央，八爪鱼似得，抱着一根不算粗的树干，朝趴在门板上的少年求救。

少年离她要近一些，只有两三米的距离。

楚牧的木板船则有十几米。

“你会游泳吗？快游过来！”

少年立刻对女人喊道。

“我不会游泳啊！”女人连连摇头。

少年连忙四下张望，看到一根漂浮在水里的破竹竿，连忙伸手抓住一端，另一端朝女人递了过去。

“谢谢！谢谢！”

女人激动不已，松开那摇摇欲坠，随时都会倒入水中的树干，抓住竹竿，艰难的朝门板挪动过去。

楚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，眉头微皱。

那门板太单薄，承受少年一个人的重量已经达到极限。

加上这个女人，肯定会沉。

即便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瘦弱。

但楚牧没有开口，免得又被骂没有人性。

少年显然没考虑过这些，等女人拉住门板之后，才发现门板沉了许多，导致他大半个身体都被泡在水里。

“不行，太重了！”

少年惊呼。

女人连忙哀求：“别扔下我！”

“我不会扔下你的！”

少年一边说着，身体慢慢挪动，从趴在门板上，变成双手抓着门板，而身体则泡在水里。

如此一来，门板承受的重量减轻许多，重新浮出水面。

但下一秒，让少年没想到的是，女人跟猴子似的矫健，翻身就趴在了木板上。

不等少年反应，女人用竹竿用力戳着少年的心口。

少年吃痛，双手松开门板，在水里挣扎起来：“救命！我不会游泳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“小帅哥，对不起啦，我得活下去。”

女人毫无歉意的喊道。

少年一边挣扎着，脸上泛起茫然与愤怒。

他不懂，为什么自己好心救了对方，对方却立刻想要他死。

挣扎，再挣扎。

他双手胡乱的抓着，却什么都没抓住。

脸上的愤怒与恐惧，化为绝望，身体慢慢往下沉。

却在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，一只手猛的揪住了他的衣领。

小说《废土之上》 第九章 试读结束。